《2013刑場》演員筆記(賴亮嘉)


從高中開始就喜歡混在排練場裡,到了大學更是因為太喜歡進劇場導致於被當掉的科目一堆,最後乾脆毅然決然的放棄大學學歷。然而當我脫離了學院的遮蔽,師長的保護,用那雙我以為可以支撐自己的雙手雙腳走出來的時候,卻摔的滿身是傷,當然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經驗累積,我摔倒的次數減低了,我身上的疤痕也成為了一些警惕,只是在心裡深處的某個地方,卻開始慢慢的被抽空,在面對每一場演出,每一個cue點依舊可以清晰且效率的判斷並且給出指令,卻怎麼樣都找不到當初的那個溫度了…或許是某個巧妙的安排,在這樣的時間點上,我的導演找上了我,而我也找上了他,然後就這樣進入了排練場…

記得第一天到排練場的時候,導演要我們帶著小小的掃把,掃地,那個小掃把之於排練場,是非常非常小的,你得將身體呈現跪姿或趴姿才能夠好好的使用小掃把組;當下的心中充滿著疑問:若是要個乾淨的場地,為何不使用排練場的大掃把,既方便又不需要花多餘的時間,然而基於我與導演及製作人的約定,我把這樣的疑問藏在心裡,就這樣掃地成了每次排練場的第一步暖身動作。通常前一天有人使用的話,當天下午的地板就會有很多細小的削削;舞蹈班上完課的地板都會很乾淨,但是總是會出現幾根很長的頭髮;自從鋼琴進駐排練場後,就時常有很多小灰塵卡在她的周圍;忘了從哪天開始,總是會有很多粉紅色的不知名小毛削;春放的那一陣子,黑色的地板上總是會留下許多白色的掉漆削削…噢,還有靠近牆壁那邊的天花板常常會掉很多木削下來。就這樣,我的疑問從為什麼要掃地,轉化成對於那些灰塵從何而來….

接下來的四個月,經歷了一場挑戰身體極限的訓練,拿著啞鈴跑步:從最初的正反50開始起跳,直到最後的正反100,然後是走路.抬腿.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初訓練的那天,跑完100之後的走路,整張臉的慘白,瞬間覺得好沮喪,明明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自己的身體,卻一點也不受控制!藏,是不適用於這樣一個排練場的:跑到一定的圈數之後,衣服就會開始被汗水攻陷;肚子沒有力氣,把腿hold在空中的時候就是會止不住的發抖著;以為自己踩腳可以很穩健,五分鐘之後發現自己離原本的定位已經相隔十萬八千里之遠。除了自己身體殘缺的令人想撞牆之外,最殘忍的是坐在眼前的那位導演,總是冷冷的看著我,輕聲的說:來,我們把他做完。可能是骨子裡太多好強又不想輸的個性,面對這個變態的導演,好幾次心裡都充滿著賭氣的心情挑戰自己的極限(現在想想,導演是不可能心軟而中斷練習的,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賭氣)。漸漸的肚子的肉越來越少,每件牛仔褲都變得鬆垮垮的某一天,才驚覺這些鍛鍊竟然默默的在身體裡發酵了…然後從原本一下都起不來的伏地挺身,到今天可以以此做為暖身的項目之一,身體,大概是僅次於大自然最奇妙的東西了!(我想了很久,實在找不到比這個更貼近的形容方式)


故事的開始與我有關,故事本身卻與我毫不相關,現在想想,或許當初只是藉由我剩餘最後的一點力氣開啓了排練場的這扇門,然而在我進入了這門以後,可能是身體不停的發酵,可能是地板說了些話透過掃把傳遞給了我,漸漸的,我開始把那個原本的我一點一點的打掉,打掉那些好勝心,打掉那些自尊心,打掉那些自卑感,打掉自私的驕傲的眉頭深鎖的賴亮嘉。打掉的過程是很痛苦的,如果上段文字屬於身體的鍛鍊,那麼打掉,應該就屬於靈魂上的鍛鍊了!透過四個月不停的書寫,將那些東西一點一滴的填入空洞裡,但不管怎麼打,每塊碎片裡仍舊留著我的血,仍舊會保有原本的賴亮嘉,只是隨著他者的進入,那原本被抽空的地方就這樣隨著時間被注入並且和自身混合成一體,大概就像我的頭髮那樣,直到下午彩排前的十分鐘我拿著剪刀跑去找製作人,坐在牯嶺街的二樓把最後的一塊碎片拼湊完畢。

寫著寫著,突然不曉得該怎麼結尾了,因為整個過程很赤裸,因為整個過程來的很長卻去的很快,最後一場謝幕之後,自己一個人躲到二樓陽台的角落嚎啕大哭了一場,想到了那些建築物,想到還在黑暗囚室裡的你,想到自己好像沒有把這個屬於他者的故事說好,想到這些日子真的結束了,想到好多好多四個月發生的種種種種……。明明是個結束,心中卻覺得一切正要開始,在刑場的這些日子,我沒有學會太多表演的方法和技巧,唯一學到的只有好好的走路,好好的呼吸,好好的看到並且聽見他者的聲音,而這些唯一卻是最珍貴且扎實的刻畫在我的心裡。

謝謝參與刑場所有的你們
謝謝排練場的地板
謝謝我的啞鈴
謝謝牯嶺街二樓
謝謝xxx

我將帶著這些,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