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的刑場2013看戲murmur



作者:阿桑

一齣戲的評論通常僅來自於看戲的那一場當下,是吧?但今日於我這個觀眾而言,卻是從整個劇組:阿忠、杜阿賦、亮亮、德樺、吉米等人開始在臉書上每日書寫文字,而我窺視這些字裡行間的訊息時我就覺得自己參與在這個作品的創作裡了。這對我來說是個前所未有的經驗,這跟看戲前做資料研究是不太一樣的。 

在戲開演前,接受到的訊息除了文宣品上的文字與圖像外,其他就是導演對這齣戲的演員們的身體訓練、演員們參與社會運動、劇組人員們對每天生活的隻字片語,透過這些有意或無意的引導,讓我對充滿了各式想像,到底這齣戲要說出個什麼故事呢? 

戲,開演了。 

老實說,看完的感覺像是去看了場現代舞,怎麼說呢?就是我無法用文字描述我看到了什麼?它說了什麼故事看完戲後的幾天過後我已經無法精確敘述戲是如何進行的?演員們在舞台上做了什麼?但是看完讓我很有感覺。(我覺得自己在寫廢話...) 

戲的前半段當我還在試圖替自己解釋硬幣/臉盆/ㄎ一ㄤ ㄎ一ㄤ/嗡嗡、兩位演員在四方淺水池裡的類碟仙硬幣霸佔戰...究竟代表什麼意義,後來發現實在是白費力氣後,放棄在腦中組裝涵義,就讓兩位演員讓我看/聽什麼我就看/聽什麼吧!阿忠的劇場魔法似乎就在不知不覺中滲透進我的身體裡...。什麼時候情緒被引導的這麼滿我不知道,只知道上一刻我還在笑著杜阿賦彷若活死人般地追逐著銀鈴般笑著的亮亮,下一瞬間眼淚自己源源不絕地落下,突然有股好重的悶困壓在心上,再定睛看著仍在場上繞圈奔跑的亮亮,也早已由笑轉哭了。而亮亮將自己被三張椅子圍住而後被杜阿賦一張一張搶走的畫面,讓我感受到了她自己當時在華光社區抗爭那一晚的痛與空氣中的冷冽。戲中,兩人單獨或一起或對彼此或劇末對觀眾伸出手,手掌慢慢張開而裡面什麼都沒有的畫面,則彷彿在控訴/責難/疑惑/釋懷了些什麼? 

戲,終究要落幕的。 

「哪裡才是刑場?誰是受刑人?誰是執法者?誰是觀刑者?」回到對二字的最初想像,或許整個演員訓練過程就像是刑場一樣,或許看戲的當下我正身處刑場,或許...人就活在刑場裡...我問我自己,那我是誰?我是坐在哪一個位置上呢?而這齣戲與現實的接軌處,我看到了嗎?

《刑場》演員筆記(杜文賦)


排練的過程中,困擾我的,
有一部份是關於要去面對自己的樣子,表達自己的觀點。
我不喜歡別人關注自己的生活,
我也太容易在意別人的觀感反應,
表達幾次以後得到的反應大多會讓我不想繼續表達,
現在想起來,以後遇上這類的事情,
我想我該把重點放在調整自己,而不是在意別人。
畢竟別人表達完意見,要用這個身體搭腦袋繼續生活的人還是自己。

有一次我自己在中正紀念堂跑步,跑著跑著就哭了,
因為想到亮亮那天是因為工作無法跑步,
我自己除了跑步也不能幹嘛,只能跑步。

另一部分困擾我的是演員回家作業的增加和春放事務巨大的膨脹,
我還不知道如何講述我這悲劇性格…
也許當做經驗比怎麼把這件事情講述重要吧。

排戲過程中,最快樂的事情之一,大概是和阿忠討論觀演之間,
自己該如何調整和運作的時候吧,雖然無法每次都全然理解,
但是透過別人看自己覺得很有趣,摸索裡外之間達成的過程很有意思。

有時候製作人吉米來看排的時候,則是可以聽到很多關於製作一齣戲背後的運作與想法。
雖然理解幕後製作可能不是站在舞台上演出的人絕對需要知道的事情,不過吉米每次來看排及發問,
時常提醒我去意識到觀眾會是空白的來看戲,不會有已知也不會知道前後文,
而且聽到吉米與阿忠或德樺討論能讓我知道一些劇組即將給觀眾怎樣的期待,
可以知道現在自己與戲與觀眾期待各自在什麼地方,想像他們的相遇。

刑場後半有段是稱為革命的段落,就是很多動作那段,
是從一次排練時的呈現發展而來的,
我一直沒辦法重現那段如同第一次在排練場做的樣貌,
我一開始是看影片看很多次,做出來整個很虛,
後來是嘗試著重情緒,有做出比較類似的感覺,但是還是少很多東西,
很容易就不知道該怎樣延續和變化,
最後是用筆記本筆記自己做了哪些動作,
加上用情緒為主來走,才能稍微重現得類似一點點。

但是,我真的做不出一模一樣的革命片段。
自己複製不了自己,是蠻奇妙的經歷。
也許場地不同,內在調整過了,
加上實際演出前後還有很多片段,
反正理由真要講是講不完,
我只知道做呈現那天,在排練場呈現,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是真的非常非常生氣的。

刑場演出完回家的路上,看著捷運站人們如往常的行走交談,沒什麼變化,
我現在也還思索著我與這整齣戲究竟是怎麼回事,
思索著那些觀眾為何而鼓掌。

關於整個刑場的排練過程,我一直在思考推演可以改變這個社會的具體辦法,
最後思考的推演結果是,若想改變社會應該參考人類過去到近代歷史上,
曾經成功的作法,以及曾經不成功的作法。

我也曾經覺得能改變影響世界很酷,
我只是一如往常的,一直被這個世界改變。

關於與亮亮一起排戲的四個月,與其說是一起演戲,我覺得比較像是認識一個人,
我想因為我不愛講話或表達的關係,過去到現在蠻多人會想知道我是怎樣的人,
然後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然後告訴別人,然後結束。
(印象經驗裡面最糟的就是大學畢業的時候有同學問了我一堆像是畢業後我住哪、
補習班幾點上班、老闆怎樣、薪水怎樣、和誰還有聯絡、然後問完後就下線,
留下聊天視窗裡一個無言以對的我。)

與亮亮一起排戲的四個月,也許是從阿忠一個一直要講話的練習開始,
到後面許多與亮亮的討論與溝通,我覺得的雙眼好像曾經到亮亮的世界看一看,
亮亮也曾經到我的世界看一看,有一個人從自己的世界給建議,以及會給自己相對的分享,
對我來說是很珍貴的,去認識一個人,以及認識自己。


最後,刑場的演出,
感謝劇組大家的幫助與包容。


《刑場》導助筆記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當導助耶!

About起點,

記得是去年12月的時候,吉米問我要不要當亮亮獨角戲的導助。我很高興有這機會,但也跟亮亮以及導演不熟,有點擔憂,後來知道有杜文賦整個安心了不少。抱著想從中學習的心態,就這樣加入了。


2013/1/2(三)第一天參與排練《刑場》,或該稱它為訓練,那時連劇名都還沒出來呢!我其實已經忘了到底那天是什麼情形,但是我的行事曆本子上這麼寫著:


1/2(三)

(排)p.m1-5
跑100圈."呼吸"很重要

累死了,一點入睡一夜好眠
享受被觀看是一種練習,even只是身體訓練。


1/3(四)
跑1百圈.
"收信快樂"般的對話


剛開始覺得這是哪來的魔鬼訓練,好像電視上的減肥戰鬥營,也很像在當兵。天天鐵腿連噴肌樂都沒什麼效。我常說服自己就當作是減肥吧! 比較可怕的是訓練完的隔天又要去一年級當助教,那時就很崩潰! 謝謝校長在他上課時,總是幫我深層按摩,雖然我真的是很不情願的,痛到我一直尖叫都要噴淚了。而且他還叫熙淳抓住我的手腳,總覺得很像滿清十大酷刑。但是我也深知這是他的善意,且尖叫完真的有舒適一些。(如果能無痛更好~)

每次訓練完,我記得我都會跟杜文賦立馬昏睡在33,趴在地上就像魚一般,總覺得累到非睡一下才有力氣去吃飯。好處是訓練完當天都能迅速入眠,可以治療失眠。



About跑步, 

四個月,從100圈到200圈。


我真的非常非常討厭跑步這運動,從小到大一直很討厭它。去年鬼打牆覺得人生應該趁青春跑一次馬拉松,還計劃要練跑,後來懶得執行。殊不知今年就得面對跑步,整個很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我記得每次暖身結束,聽到阿忠說「好,先跑100圈」,就覺得「唉...」,一種深深的無奈感。跑步初期我有時會想「好累喔..等下要吃什麼..」,倒數幾圈都覺得快要去撞牆,快撐不下去了我的媽呀,好想昏迷喔。

我還常常幻想是不是哪天阿忠會突然說今天不用跑步(耶~),結果排練的4個月中從沒發生過此事,哈哈哈。不過後來我就放棄幻想了,認命的跑跑跑,連生理期第一天都跑真是神經病,害我以為自己要痛死掉了。

後來因為杜文賦去英國的關係,排練暫停了十幾天,為了過年後增加的圈數能跑得下去,我還自己在家裡附近的土城國小跑步(簡直奇蹟)。直到跑到某天突然覺得不那麼累那麼喘,可以自在地跑著,那時真的超有成就感! 就跟跳現代舞突破困境一樣的感到自己前進了,非常喜悅! 後來連續跑45分鐘(200圈)也不累不喘,真的覺得超級驚奇! 大概是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達成這個跑步目標,大學時一學期跑一次800公尺就是極限了。

跑步有時也會整理出一些日常感想,很神奇,它們會自己跑出來。我還去看了些跟跑步有關的文章,跑步姿勢啦、還有一些狂熱跑步的人的心得,我無法理解。因為經歷了4個月,我還是無法喜歡上跑步耶!



About慢走,

一個呼吸,一個步伐。

我不討厭慢走,那是一個很神奇的訓練,日常生活中總是快走的我,竟然可以在一個訓練中如此慢的搭配自己呼吸前進,我是喜歡的。偶爾還會想起傷心的如履薄冰。除了開始拿啞鈴之後,手都會麻掉,就沒那麼喜歡了...

但是我想是慢走訓練的關係讓我走路變得穩定,在排練時不會再走不穩或是一副快跌倒的樣子,很喜歡這個改變。

後來開始伏地挺身,剛開始連10下都很難達成,我們三個還是一起前進到了15下。抖抖抖的三個人一起完成,從剛開始每做完一下就得立馬休息,到後來越來越少休息了,真是神奇又有趣的過程。

因為拿啞鈴跟伏地挺身的關係,我發現手長出肌肉來,開心到不行(灑花~~~)。



About留下來,

不知從哪天開始,每次排練前都會買一杯好喝的弘爺紅茶,一個開心的儀式! 

過年後,開始增加家教打工等行程,生活大爆炸(每10天只能休息一個晚上)的時候,出現在排練感覺心情有些複雜,一種很想請假休息又說不出口。怎麼說得出"我好累可以請假嗎"的這段話,可是又不想說謊,我就一直一直撐下去了。

本來只是要做到3月底的導助,一直猶豫要不要繼續下去,總不想半途而廢,於是排出了可怕滿的行程....
真的忙碌到不堪負荷時,除了減少打工時間,還跟校長請假了一個月的助教,他總愛問「為什麼不是《刑場》請假?」,我總回答不出來...

因為兩邊都是我想學習的阿阿阿(無奈),如果時間夠當然兩邊我都想去阿阿阿!但當時我就是分身乏術,什麼事都做不好了,然後那天我就在生活一片混亂,爆炸性忙碌的情況之下,在校長面前哭了...他還問我要不要乾脆辭掉助教,叫我考慮一下(哭)。回家認真思考過後,我決定請假一個月。

4月初我去了趟烏來放鬆一下,還休假外加因為感冒在家養病了幾天,發現自己是迫不及待重回刑場訓練的,重新回去的感覺真清新,感覺真好。

當大家開始在facebook寫《刑場》的東西時,我覺得很有趣,也曾想過要不要加入,但想著已經爆滿的生活,就專心當一個觀看者。

劇本開始出現之後,老實說一開始我真的無法誠實的對他人說,這戲真好看,但進館後一切就變得很驚奇,很好看!!也理解到煒翔說演員有內在流動跟光是做動作的差別,真的是看得出來的。

以不同的身份進館也很有趣,以前我都是以演員的身份出現在排練場或是劇場,總是會感到緊張或一定程度的壓力。一直想體會用別的身份出現是什麼感覺,這次就感受到其中的差異。更可以以一個全觀者的角度來觀察一切的發生,從觀眾進來看戲,演完討論、給筆記,再到解散,這是很完整的過程。

如同校長說的,「當演員是很幸福的呀,大家都幫你把事情做好,你只要演戲就可以了。」



About劇組人們,

我剛開始覺得亮亮是很酷不知該怎麼跟她說話的人,(且我還以為有夠亮公司是她自己創的。)
後來才因為一起吃飯,還有一起笑,才發現她人其實跟外表不一樣呢!

後期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再以一個緊張的姿態出現在《刑場》,反而可以是放鬆的。

在刑場的時候,真的累到不行的時候,我會就這樣靜靜坐著待著。反而要去排《吾們》,我會逼自己非呈現一個好的狀態不可(不能露出疲態),這是很奇特的反差!

我很謝謝阿忠,沒有因為我是導助就特別放水,讓我的訓練比較輕鬆,也會給我一些提點。雖然我起初真的超不想跑步,可是這些訓練也讓我看見自己的可能性,身體可以成長到什麼程度。(我有時想如果我那時真的有勇氣問說,我可以不跑嗎,應該也是不行吧..)

也因為這些訓練的關係,在《刑場》的排練跟演出時,感受到走路這件事跟《鋼筋哈姆雷特的琵琶》時有很大的不一樣,很穩定也很踏實。發現這點時我超興奮的,光這點就會覺得這四個月的訓練值得了。

BTW,阿忠跟校長的對話每次都超爆笑的,排練的小趣事。

謝謝吉米給我這個機會加入《刑場》,4月時還從33載我去他家排《吾們》。

謝謝貼心的杜文賦,他的一些貼心小舉動都讓人覺得真是個好孩子阿,例如搬椅子給沒位子的人坐! 貼心的舉動也讓人想跟他學習,雖然我總忍不住雞婆要給他溫馨小提醒...還逼他去買行事曆...
Also,他總是帶給人間歡笑!!!



《刑場》如同《吾們》排練4個月,5月來臨它們同時結束了,在很後面的時候浮現在心裡的感動「我們都一起走了這麼遠了呢!」這句話是同時給它們的。

從冬天到夏天,真的很開心參與了《刑場》。也慶幸我從沒放棄或中途離開。

當可以選擇殘酷或慈悲的時候《刑場》



原載:表演藝術評論台 ( 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6215 )
標題:當可以選擇殘酷或慈悲的時候《刑場》
作者:林乃文


演出:柳春春劇場+小劇場學校
時間:2013/05/05 15:00
地點:台北市牯嶺街小劇場二樓
文  林乃文(2013年度駐站評論人)


國內劇場關於是「藝術還是商業」的討論絕大多數都是假議題,在文化商品化雙向滲透的時代,很多時候只有品質上的差異,比方做得令人倒胃就託言「藝術」而見諒,贏得觀眾好評就欣然向「商業」靠攏;或把內容貧瘠的就輕率歸類為「娛樂」,只要有議題就簡單同化為「嚴肅」。鄭志忠的作品卻是這其中極少數的例外,包括《刑場》。

從走進劇場的第一秒鐘開始,即可察覺它徹底缺乏被消費的潛力或慾望。對為了和平或快樂而走進劇場的觀眾,這可能像真的刑場,不舒服到最後一秒鐘,但我這麼說毫無輕蔑之意,只是在描述「正常」。相反地,安安靜靜心甘情願待下來的觀眾,莫不是對現實不耐煩,或心內彆扭,非被「鞭辟」被「刺痛」,或者認為這樣才算真正地被「打動」。從「拒絕妥協」的層面上,這作品是純粹的,從內容而非結果上,釐劃出「作品/商品」之間的那條界線。

利用空間本身的不對稱特質,各種劇場元素也以一種極端的並置,拉鋸出一條不對稱的平衡線,如:絕對的安靜和均質的噪音(具有平坦功率譜的所謂「白噪音」),鐵椅、鐵臉盆、銅板的金屬質地,窗簾、衣服的柔軟布質,玻璃和水的反光,虛影和堅實的對立;情緒的極冷和極熱—-笑,笑到五臟六腑都要吐出來似的,倏然停止;巨大的噪音連鐵椅摔到地板都像彈棉花似的,倏然安靜。

圍著地板中央一方隱隱生光的水膜,放著三張椅子,三個鋼杯,而只有兩個人,一個光頭男生(杜文賦)穿得層層疊疊密不透風,一個短髮女生(賴亮嘉)穿貼身長裙裝,就像冬天和春天這兩種時序不知怎地錯位拼貼在一塊兒。杜走到光膜上,把裙子撩開,露出底下長褲,走回去,喝水,水大半潑在裙子上,分心望著自己在窗上的倒影發呆。賴專心持著鐵臉盆搖晃,諦聽銅板在臉盆裡轉圈的聲響。彷彿嫌表情太廉價似地拋棄了表情倔強著。以仰面四十五度左右,無動於衷。對方痛時,她輕輕訕笑。

全劇沒有話語,沒有時代和地點的暗示,解讀空間無限大。我沒往節目單上寫的法務部執行死刑案件聯想,卻想起村上龍小說《五分後的世界》──一個晚了五分鐘的世界,就和熟知的「現實」整個滑脫開來、變樣了。眼前這個世界與「正常」世界使用一模一樣的日常生活物質材料,只是極簡的每樣物事微妙地「偏差」一點點,整個組合便生出巨大的錯位感。演員的簡單動作,日常動作,只是節奏和質地偏離一點點,連貫和斷裂的地方偏離一點點,整個行動異常令人瞠目,感官戰慄地驚醒過來,從聽覺、視覺、嗅覺、感覺……,當我們習慣了「偏差值」之後,便開始敏感到所謂「正常」世界的荒謬……。

人類的本性,不是勢均力敵,就必然產生暴力。人的脆弱由他護衛自己的程度暴露,所以最好把護具隱藏,不讓人看出。把自己裹得緊緊的杜,首先顯出脆弱。椅子變成武器,枷壓在他的頸背,壓落地。但施暴者強迫性的繞場奔跑(原本是為了追逐對方),暴露出更大的脆弱,把三張椅子圍成城池,把自己關在囚室中的囚籠,恐懼地啜泣。形勢易位後,勝出者脫掉他原本層層包裹,包括原本裹在底下的女性內衣褲,宛如自我繳械的誠實,成為戲劇性的反轉。在溫柔的女歌(Rebecca_Pidgeon、森田童子)聲中,他拋棄自己的優勢,自撤防衛,因為平等以後,才有愛的可能。

從暴力到愛的劇烈拉鋸,並向一側不尋常地急速沉墜,造成觀者感情衝擊,幾乎難以招架。瞬間我想起無數臉孔:那些生命和勞力合法地被剝削的人,那些價值無聲中被吞噬的人,此刻還在勞委會前絕食靜坐的人……;因為我們還沒有到可以選擇慈悲或選擇殘忍的時候,擁有的只有無盡哀傷。

如果還有能力唱歌,或者做劇場,也就還有描繪哀傷的能力,以及想像愛的可能。

刑場看戲筆記



作者:陳昱君

"為什麼是錢幣?"
這是我進到觀眾席第一個給自己的問題。
資本主義?價值觀?還是搭配鐵盆的顏色?
抑或者,只是它旋轉的聲響清亮又較圓珠更有變化。

演出前段,有好長一部份,我是看不懂的。
看不懂的意思是,無法在腦中找出相對應的字詞釋義,這是很不符合人性的?
如果我聽你說話,卻聽不懂,那麼我該如何繼續跟你交談下去呢?
於是,只得偋棄習以為常的行為模式,
(暫時)不懂也無所謂,
我乖乖地坐在觀眾席上,沒有偷睡覺、玩手機,也沒有因為自己的面子而取笑你。
我盯著你(們),
記住你每一個可以讓我有機會在未來多想通一點的線索:
你(們)一起轉頭望著那把椅、你面無表情、你笑、你靜止不動多久、你將錢幣給誰、你跪著面對誰、、、
直到你開始奔跑。

你開始奔跑,我看到他沒有奔跑。
然後我聽見你的喘息,吸吐之間我望著你(們),腦袋卻去了另一個地方,
你的呼吸頻率帶我去的,那裏不知是個房間、是張床、還是眾目睽睽卻無人碰觸之處,也不知你是穿著什麼,裙、背心,或者赤裸。
空氣經過你因跑步而溫熱的喉嚨,跟著燒過了我體力的極限,
因為我坐著看你,也像是我被逼迫著奔跑而無法停下。
我依舊不知你確切要說給我聽的字句,
但是卻開始能夠置身於你的情緒。
而,所有你想讓我知道的事情之中,它就是最重要的了。

演出中的一段,你用椅牆圍住自己。
我非常快樂,看你困著。
我或許也應該衝上台去,跟著他一起拆掉你的城堡,讓你緩慢地感受到椅腳滑離你手心的過程,讓你一再地重複被提醒那些東西抓不住的,
然後在你泣不成聲的時候,給你一個擁抱,告訴你我不會走。
(抑或是,我希望我是那個你。)

然後就這樣,在觀眾席中的我的腦袋閃過了所有你可能要告訴我的及你壓根沒想過要傳達給我的。
一切都因為你用了不說話的方式說話,
與其他形式相較並無優劣,而只是很不相同。
如果再演一次,我想我會再看的,因為那時,你也肯定不同了。
最好是觀眾席只有我一人與你對坐。
可能走出劇場之後,我還是沒看懂剛剛的一切,
但我視之為珍貴。
因為有那麼一天,我會忽然想通,能撥通電話給你,告訴你我終於明白。
因為有那麼一天,我會了解,不只是劇場或藝術,而是那些人與事,本來就沒有什麼是能真正看懂的。
而不說用眼看,談起其他感受,
通常我能聽見更多更多,是因為你說的少了。

關於那個錢幣,
我也依舊不知道"為什麼"是它。
但是,哪來那麼多為什麼。

生在這個時代,我需要的不是答案,是敢去猜測的勇氣。
答案,是往後的時光,你要給自己的。
因為生活,不是賭場就是刑場。

本旺的看戲筆記 2013/05/04(sa) 柳春春劇社+小劇場學校《刑場》


作者:黃大旺

首演前一天幫張又升代班擔任音效執行之故,包括日後的正式公演在內,我總共看了三次《刑場》。
觀眾進場時就可聽到,男女演員坐在舞台左右兩端,各自搖晃著手上不鏽鋼盆,盆中的十元硬幣不斷在盆中轉動,發出刺耳的聲響。這個聲響已經變成貫串全劇不可或缺的噪音要素,並且象徵了刑場中各種可能發生,又不知何時會發生的折磨凌虐。白色噪音淡入,夾雜著些許若隱若現的低頻,男從自己的口袋中掏出看不見的硬幣並拋向空中,那看不見的硬幣又回到了他的手上。男走向舞台深處的門,門上的玻璃扭曲地映著他的表情。在男與女之間,只有象徵第三者的椅子與一個用膠帶圍起,意味著水坑的方框。男不斷尋找那看不見的硬幣,卻要等到女走近方框丟下硬幣,才後知後覺地知道女早已主導硬幣的去向。兩人圍著方塊追逐後坐回各自的位子上,並且開始笑,越笑越大聲,直到被時鐘的滴答聲打斷。兩人隔著方塊玩錢仙,最後女坐到中間本來是看不見第三者坐的椅子上,男向女伸手要硬幣,女閉目拒絕後,自己走向方塊,時鐘的節奏越來越慢,就像時間漸漸停滯一樣。

錢仙遊戲仍在繼續,但是錢幣始終在女的手中。女卻驀地把硬幣留給男,並且拿起椅子悄悄由男的後方逼近,用椅背把男壓在地上喘不過氣,女起身,移動椅子位置後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繼續搖晃手中的不鏽鋼盆。

男受不了白色噪音與硬幣的碰撞聲,掩住耳朵卻感到腦內的蛙鳴聲。男起身步入方塊,噪音又回來了,女用盆拍打自己的大腿,盆中卻沒有硬幣滾動。男自我折磨後走向女,女只是大笑拿起鋼杯喝水。男只能狼狽地在後面狂追。

女滿臉恐懼用椅子囚禁自己,三張椅子卻被男一一奪走,在後面一字排開。男在女背後喝光鋼杯的水,把鋼杯丟至一旁,並開始一件件脫下身上的衣服。女在方塊(刑場)中受盡折騰,痛苦呻吟的時候,樂曲反而是最悅耳的。最後男全裸面對觀眾,並跨過女體跑向前端,亮出手掌空無一物。兩人在下一首歌中做出一樣的伸手動作,相視而笑,不見剛才的各種折騰。
由於演員在劇中劇烈的身體與情緒波動,觀眾能夠感覺到他們訓練的辛苦與效果,但可能是因為我比較缺乏看戲的感性,總是覺得劇中的不鏽鋼盆、硬幣,乃至於角色間折磨背後的因果關係,與標題的連結性是否明顯?如果古典劇場的敘事或帶有強烈指涉性的符號,在這齣戲裏不是那麼重要,那編導要用什麼手法讓觀眾持續注視著台上(我知道,絕對不是身體奇觀或舞台效果)?我盯著台上穿很多的杜文賦跟形象有如德萊葉〈聖女貞德〉女主角般的亮亮,只覺得1.他們一定受了很充實的訓練 2.結果還是男的脫,這是象徵他已經被處刑了嗎? 3.錢幣刮不鏽鋼盆的聲音決不悅耳,但有其必要:迫使觀眾面對台上的殘酷。 如果觀眾在任一齣戲中都可找到自己的位置,在這齣戲中,要成為男,要成為女,要成為壓迫者,要成為受壓迫者,還是行刑者,乃至於冷漠的閱聽大眾,也可由觀眾透過劇中有限元素提供的線索決定。

《刑場》心得


作者: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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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最深刻的是看星期四的採排場
那是第一次可以全心投入觀看這件事
不需要在一旁錄影

看到亮亮跑步氣喘噓噓
緊接著抓住椅子
後來還是被文賦給搶去
還有那種看著僅剩的空白 曾經的擁有
情緒是連貫堆疊的
連續串聯到文賦脫衣行刑
亮亮腹痛

我感動的是 
我看到了 那種不顧一切想要捍衛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卻還是失去了
也許是生命 是自由
(對於犯人 我想他們珍視的是生命 自由以及真相)
是一段情感
是一個很重要的回憶

是阿
有時候讓自己不留遺憾卻還是無法留住想要的
最近太深刻感受到這種莫可奈何
太痛太苦太傷心
所以那當下
我懂為什麼靖雁會流淚了
因為我的眼框也濕了

那一天我也彷彿活生生地看到亮亮去拆除房屋現場
她努力撐在那的畫面
那個情感是一樣的

那天看完刑場
是一種很複雜的感覺


BTW,進館後我十分驚訝戲的改變
突然通通串起來了
讓我可以很真誠的推薦
也真的覺得 是好看的! 

《2013刑場》演員筆記(賴亮嘉)


從高中開始就喜歡混在排練場裡,到了大學更是因為太喜歡進劇場導致於被當掉的科目一堆,最後乾脆毅然決然的放棄大學學歷。然而當我脫離了學院的遮蔽,師長的保護,用那雙我以為可以支撐自己的雙手雙腳走出來的時候,卻摔的滿身是傷,當然隨著一次又一次的經驗累積,我摔倒的次數減低了,我身上的疤痕也成為了一些警惕,只是在心裡深處的某個地方,卻開始慢慢的被抽空,在面對每一場演出,每一個cue點依舊可以清晰且效率的判斷並且給出指令,卻怎麼樣都找不到當初的那個溫度了…或許是某個巧妙的安排,在這樣的時間點上,我的導演找上了我,而我也找上了他,然後就這樣進入了排練場…

記得第一天到排練場的時候,導演要我們帶著小小的掃把,掃地,那個小掃把之於排練場,是非常非常小的,你得將身體呈現跪姿或趴姿才能夠好好的使用小掃把組;當下的心中充滿著疑問:若是要個乾淨的場地,為何不使用排練場的大掃把,既方便又不需要花多餘的時間,然而基於我與導演及製作人的約定,我把這樣的疑問藏在心裡,就這樣掃地成了每次排練場的第一步暖身動作。通常前一天有人使用的話,當天下午的地板就會有很多細小的削削;舞蹈班上完課的地板都會很乾淨,但是總是會出現幾根很長的頭髮;自從鋼琴進駐排練場後,就時常有很多小灰塵卡在她的周圍;忘了從哪天開始,總是會有很多粉紅色的不知名小毛削;春放的那一陣子,黑色的地板上總是會留下許多白色的掉漆削削…噢,還有靠近牆壁那邊的天花板常常會掉很多木削下來。就這樣,我的疑問從為什麼要掃地,轉化成對於那些灰塵從何而來….

接下來的四個月,經歷了一場挑戰身體極限的訓練,拿著啞鈴跑步:從最初的正反50開始起跳,直到最後的正反100,然後是走路.抬腿.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初訓練的那天,跑完100之後的走路,整張臉的慘白,瞬間覺得好沮喪,明明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腳自己的身體,卻一點也不受控制!藏,是不適用於這樣一個排練場的:跑到一定的圈數之後,衣服就會開始被汗水攻陷;肚子沒有力氣,把腿hold在空中的時候就是會止不住的發抖著;以為自己踩腳可以很穩健,五分鐘之後發現自己離原本的定位已經相隔十萬八千里之遠。除了自己身體殘缺的令人想撞牆之外,最殘忍的是坐在眼前的那位導演,總是冷冷的看著我,輕聲的說:來,我們把他做完。可能是骨子裡太多好強又不想輸的個性,面對這個變態的導演,好幾次心裡都充滿著賭氣的心情挑戰自己的極限(現在想想,導演是不可能心軟而中斷練習的,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跟誰賭氣)。漸漸的肚子的肉越來越少,每件牛仔褲都變得鬆垮垮的某一天,才驚覺這些鍛鍊竟然默默的在身體裡發酵了…然後從原本一下都起不來的伏地挺身,到今天可以以此做為暖身的項目之一,身體,大概是僅次於大自然最奇妙的東西了!(我想了很久,實在找不到比這個更貼近的形容方式)


故事的開始與我有關,故事本身卻與我毫不相關,現在想想,或許當初只是藉由我剩餘最後的一點力氣開啓了排練場的這扇門,然而在我進入了這門以後,可能是身體不停的發酵,可能是地板說了些話透過掃把傳遞給了我,漸漸的,我開始把那個原本的我一點一點的打掉,打掉那些好勝心,打掉那些自尊心,打掉那些自卑感,打掉自私的驕傲的眉頭深鎖的賴亮嘉。打掉的過程是很痛苦的,如果上段文字屬於身體的鍛鍊,那麼打掉,應該就屬於靈魂上的鍛鍊了!透過四個月不停的書寫,將那些東西一點一滴的填入空洞裡,但不管怎麼打,每塊碎片裡仍舊留著我的血,仍舊會保有原本的賴亮嘉,只是隨著他者的進入,那原本被抽空的地方就這樣隨著時間被注入並且和自身混合成一體,大概就像我的頭髮那樣,直到下午彩排前的十分鐘我拿著剪刀跑去找製作人,坐在牯嶺街的二樓把最後的一塊碎片拼湊完畢。

寫著寫著,突然不曉得該怎麼結尾了,因為整個過程很赤裸,因為整個過程來的很長卻去的很快,最後一場謝幕之後,自己一個人躲到二樓陽台的角落嚎啕大哭了一場,想到了那些建築物,想到還在黑暗囚室裡的你,想到自己好像沒有把這個屬於他者的故事說好,想到這些日子真的結束了,想到好多好多四個月發生的種種種種……。明明是個結束,心中卻覺得一切正要開始,在刑場的這些日子,我沒有學會太多表演的方法和技巧,唯一學到的只有好好的走路,好好的呼吸,好好的看到並且聽見他者的聲音,而這些唯一卻是最珍貴且扎實的刻畫在我的心裡。

謝謝參與刑場所有的你們
謝謝排練場的地板
謝謝我的啞鈴
謝謝牯嶺街二樓
謝謝xxx

我將帶著這些,繼續前進。

小六的看戲筆記

作者:小六

與其說是刑場,毋寧說是精神病院,
乾淨的牢房,單調的動作,舊式的劇場配樂,乏味的象徵,
前30分鐘是無聊,且不知所云,
一度感覺某些戲劇張力是刻意營造的,
也懷疑這演出要走向何處,
但就在最後10分鐘,
前頭累積的沉悶無聊不知所云發酵成一種...............
不是感同身受的悲哀或絕望,
而是對病態的深切憐憫之情。
這種感情迴盪了好一陣子,
然後我知道阿忠就是劇場的一個品牌。
以上~

《刑場》觀後心得——刺入心臟的痛楚


文 林靖雁

『不在場的第三人,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是每個人內心的影,複數。也許只有在一個人真正靜下來的時候,才能感受到他們始終存在,未曾遠離。他們有憤怒,有歡愉,有恨,有愛,如同我們每一個人。甚而,他們是我們深層情感的來源,其實雙方彼此需要,只是我們習慣往外窺探,不向內觀看;只是我們安於追求和諧,不願意承認,避免衝突就是避免和諧。』
                        ——自柳春春劇社副團長吳思鋒。

  灰與白的畫面,場中的一攤水燈打下後閃著光。坐在右上舞台椅子上的男演員(杜文賦)以及坐在左下舞台椅子上的女演員(賴亮嘉),各自拿著鋼盆轉著、拋接著裡面的硬幣,金屬碰撞的劇烈聲響不斷迴盪在空間中,令人感到不安。在舞台中上方放置一把空的椅子,即使只是這樣,也使人感受到強烈的存在感,彷彿第三者般的準備見證他、她,以及我們這一群對刑場無知的群眾。兩位演員的關係不時改變,周旋於控制與被控制、攻擊與被攻擊、禁止與被禁止抑或是剝奪與被剝奪諸如此類不對等關係,但無法清楚的得知關係轉變的過程中發生了甚麼事情,有時甚至快的令人不知所措,令人不禁想到演員是在每一個轉變做段落的切割然後去執行而已。抑或者是從頭至尾根本只有加害、受害、以及始終沉默的第三方。

  男演員穿著鮮紅色的毛衣以及褐色長裙,脖子上圍了圍巾。女演員的部分則是一件重藍色連身長裙,以及特別短的頭髮,兩者都對各自本身擁有的性別角色產生了反差,但卻又令人對於是否有要特意的提到性別此事而感到疑惑(例如男演員喝水時流到胯間的水、丟出紅色毛衣後腹痛的女演員)。手伸進口袋握緊著什麼東西,打開卻又沒有東西的動作好幾次出現在劇中,看似讓人覺得「你看我什麼都沒有了」的動作,但可惜的是感覺過於倉促,中間有幾次並沒有看見演員張開右手的動機。不過在最後一刻鐘燈暗前,演員臉上的那抹微笑,突然令我收到他們心裡說著「幸好我們還有這些」。

  思考著這部戲對於那「第三者」想說的話,我直覺性的回想到兩位演員在場上狂奔的那時,我的呼吸有多麼急促,毛細孔有多麼緊繃;以及看見男演員在最後一張一張的拉走那三張椅子,然後慢慢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時,好整以暇的整好自己的長褲放在旁邊的樣子,那時我止不住的流淚,直到觀眾席燈亮以後我都還完全無法自我。才發現書寫的過程我無法將自身經驗與感受與這部戲切割開來,即使這群人他媽的對我什麼都不知道,又或者是這群人他媽的完全不是這麼想,腦內卻完全將自己發生的、那些苦痛的記憶織在一起這部戲,直到現在五月六日三點三十八分,那些畫面還是貫穿我的腦袋,對我來說是極為苦痛的,直接刺入我心臟裡的極刑。

30505


最後一場

《刑場》筆記將在這一篇停下來了
從3月6日開始到這一天
兩個月的時間
說長不長,比起演員從一月就開始寫
不過,也因為寫了
才更釐清了一些事情

於是我把這段時間寫的東西都放在一個部落格裡面
因為有些文字是需要交叉觀看的
不同人寫同一件事
是有不同樣貌的

我想著,當一部戲演完之後
那些思考的過程如果也被記錄下來
似乎變得更有趣了
特別是《刑場》這如同祭壇般的劇場

於是《刑場》成為了紀念他者的行動
而工作筆記則成為了聖經
以不同人的人名為書卷名
沒看過《刑場》演出可以窺看日記
看過《刑場》的則可以更了解其中過程

http://capitalpunishmxxx.blogspot.tw/



30505

今天的最後,躺在水池裡
腦海裡突然浮現華光的地,還有那天坐在路邊哭泣的老太太
轉身看著那把椅子,x就坐在那裡
於是,難過的又哭了。

《刑場》:用盡全力,仍是一無所有

柳春春劇社+小劇場學校《刑場》

2013.5/3-5
牯嶺街小劇場二樓藝文空間
文│黃佩蔚
柳春春劇社駐團編導鄭志忠,是台灣少數完整接受臨界點劇象錄田啟元身體訓練法的小劇場演員之一,在他編導的作品中,也難掩其對延續田氏靈魂的堅持,甚至某種程度的承接了「臨界點劇象錄」的建團宗旨:「藉著由劇場出發,從事自我建設和對社會空間的反省創造,藉由表演的形式傳達出另一種聲音。」柳春春承襲自田啟元之後的變化,在2013的《刑場》裡,再次清楚看見如是的傳達,卻也夾帶著無可避免的期待落差。

兩個演員,三張椅子,灰色的空間,鋼杯鋼盆,中間一方淺水池,建構了囚室的意象,沒有太多意外得延續柳春春劇社的視覺美學以及敘事架構。空的第三張椅子被視為不在場的他者,呼應了這個作品所宣告的為了不在場的人而演出。而演員數的2跟椅子數的3,形成建構與解構的差數,有了2-3、3-2、3+2的複數排列,使空間有了流動,但靜態(空間/物件)的流動位移卻無法填補動態(人)的空虛。

因為整場演出只有60分鐘,所有細節都被放大,在3600秒裡,動作是以格計算,於是,任何沒有意義的贅語都會被發現。男演員全身包覆著黑白條紋圍巾、紅色毛衣、褐色女裝長裙、細肩帶蕾絲小可愛、黑色蕾絲胸罩、男裝長褲、紅色絲質七分睡褲、黑色三角緊身褲,相對於男演員的厚重矯飾,女演員則僅著一件單薄的灰藍色長裙。演出中,長達三分鐘,男演員站在舞台中間無意識的揮動雙手,相對於之後,強烈在中央水池中,狀似遭受電擊的抽動,也是三分鐘,前者則顯得填充。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兩個太年輕的身體,太空白的靈魂,太沒有動機的反應,讓每一個搶奪/壓迫/奔跑/對峙/吼叫,都顯得侷促而不真實,如果有情感投射這件事情發生,那麼可能僅只在以演員心臟為中心的半徑30公分之內。終幕,男演員一件一件脫下、看似憤怒的丟擲,直到一絲不掛,過程沒有鋪陳,沒有原因,沒有理由,於是,被廉價賣弄的性別象徵,理所當然的缺乏張力。女演員自始至終沒有更明確的角色跟態度,如同她的服裝,灰藍色得幾乎融進舞台中。在個體間的重量是明顯失衡的,直到劇終,看不出傾斜的意圖。唯一讓人有所感的,是兩個演員在最後一幕,一個赤身裸體,一張赤白沒有顏色的臉,伸出空無一物的手,像是說著:我用盡全力,仍是一無所有。連這僅有的刺點,都顯得廉價。

如果在演出之前就開始追蹤柳春春劇社的臉書粉絲頁,也許可以感受更真實的《刑場》,至少全程的看見導演/演員如何費盡千辛萬苦,與其說建構角色/演員訓練,更像是建構”人”這個社會產物的基本結構。然而,從可想像的體能磨練、田啟元式的肢體訓練,到常規之外的社運參與,赤裸直白的自我書寫,如此用盡全力,也僅僅只能讓沒有生命經驗的、非職業演員的身體,勉強不被扣分的站在台上,儘管如此深掘挖探,卻仍然不夠誠實的靈魂,便是一切預期之內的無可避免。

終究,說的比做的容易,在臉書上寫日記轉寄分享比到現場支援抗議拉手圍人牆與警察對峙拉扯容易,在台下當觀眾寫評比站在舞台燈光下脫光光容易太多。如果,劇場是個過道、媒介、場域,是讓人(觀眾/演員)從事自我建設和對社會空間的反省創造的過程,這樣的說法是成立的,那麼,《刑場》不會結束,以演出結束拆台完成開始算起,才要開始。

30505

結束
=
背負

起步
=
承擔

誰的刑場?他者何在?


作者:李妍潔

那天晚上的舞台似乎是沒有界線的。

在入口的門關上之後,鬱悶的壓迫感隨即沉重降臨,觀眾沉默地並肩而坐,幾乎沒有一點動靜,彷彿所有的人都凝固了一樣。沉悶得,一點動作與聲響都不合時宜。連試圖輕輕移動,好在開演前「喬」到一個視線最好的角度,都覺得窘迫,只好屏息。

八點未到,台上左方的女演員執著臉盆,敲打、玩弄裡頭的硬幣,或是類似彈珠的東西,製造出整個場子唯一的聲響。雖然右方的男演員也在做同樣的事,但不同的是,他的眼神空洞,無可凝視的凝視著前方。相較於女演員一陣一陣的不耐與隱約的怒意,他的氣勢薄弱許多。此外,男演員的紅色毛衣與圍巾,相較於女演員近乎一身鐵灰的穿著,挾帶著某種過分可愛的不協調感。倒映在舞台後方的長鏡,對比牆上交錯重疊的影子,更顯得鮮豔。

燈亮後,明亮的光源除了在兩旁的演員身上之外,也同時照在後方的空椅子上。每張椅子都不是完整的,它們充滿裂痕。在男演員站起的同時,出現了海浪聲。咦,還是雨聲?還是,毒氣即將充滿整個空間的聲音?環顧整個空間,對欸,是一個近乎密閉的空間。不過,這裡究竟是刑場,還是監獄?三張椅子,和三個鋼杯、兩個人,他們各自擁有一個臉盆。那,為什麼那張空椅沒有臉盆?被拿出去了嗎?或許,剛才還有一個人在第三張椅子上吧。一度還以為,再過一下就會有第三個人帶著臉盆出現,卻又突然想到,這齣戲的演員不是只有兩個人嗎?那麼,第三個人到哪裡去了呢?

演員開始移動,時而憤怒、時而焦躁不安。而我也試著在表演進行的同時,極力的替自己找尋一個詮釋的位置,好理解這場戲。不過,直到放棄這個念頭之前,腦中只有成堆的疑問,像是:「他們的關係是什麼?獄友?行刑者與被行刑者?」、「他們在搶奪什麼?是被第三人附身的硬幣?還是整個空間中最能製造出聲響的東西?應該是很重要的,唯一的值得爭奪的?」、「他輕輕放下的那個無形的東西是什麼?」、「她是不是很討厭他呀?」……

從一開始就隱約覺得,他們的動作與聲音,隨時都會突然中止。或者應該是說,正是因為這一切皆必將會在無法預期的情況下突然中止,無須措手不及,就算觀眾無法預料什麼時候她會停止大笑、什麼時候他們會停止奔跑--嘎然而止,就像中間燈光煞時全暗那樣的自然。如果,在這裡,隨時都可能中止的生命,並非是最突兀的一件事。那還有什麼是值得注意的?在這個空間當中,還有其他的人嗎?

如果他在,那他便是現身於當我開始放棄要替眼見的一切找到相對應的、存在於自身理解脈絡中的符號與意義之時,大約是在女演員那讓人不安的、寂寥的笑聲之中。當我差點也跟著笑出來的時候,同時也焦慮的意會到--這真的不是一個好笑的氛圍。於是,他出現了。就在一切都無法歸類到我的思考框架時,就在我近乎失掉語言的瞬間,他安靜地現身。

他在,他無法被再現。一如我也沒有辦法用自己知道的,去再現不知道的。他在,他存在於規則之外,無法言說。他逃離言語符號這個封閉的世界,並且越過了身體的界線,在不可見的地方,溢出了舞台。就像是我在燈罩內側的倒映所看見的演員身影。我們無法再現他者,只能成為他者。

在昏暗的燈光下,當赤裸的男演員始終堅決的臉上掛著安靜的淚痕時,我幾乎也要跟著落淚了。他者現身,規則不復存在,而刑場卻無所不在。

我們還可能得到救贖嗎?

30505

是的,下午最終場。明天過後,我還是那個搖臉盆很行的人,一直搖它,一直搖它,一直搖呢。